雨水顺着高铁车窗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蚯蚓在玻璃上爬行。苏恩曦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本该前往上海的车票。
列车广播里传来苏州站即将到站的提示,她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
“也不是当年那个臭小子了,也不知道挽留一下,你叫我一声咯,叫我一声我就转过身来,我们两个人在西湖一畔遥遥相望相视一笑,说不定就把我留下来了呢……”女孩的心思男人永远猜不透,苏恩曦的心思也从未有人猜透过。
以前老板还在那会儿还说她是枚没人能剥开的无花果呢。
“算了。”
她轻声对自己说,抓起随身的米色开衫和背包,在列车停稳的瞬间冲进雨中。
苏州的雨比杭州更绵密,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缠绵。
苏恩曦没有撑伞,任由雨水打湿她松松挽起的长发,浅杏色的针织连衣裙很快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她却浑然不觉。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频频打量这个混身湿透却执意要去拙政园附近老宅的古怪乘客。
“姑娘,要不要先去买把伞?“司机好心地问。
苏恩曦摇摇头,报出了一个门牌号。
那是她姥姥留下的老宅,自从姥姥去世后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了。
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裙子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水渍。
老宅比她记忆中的更加破败,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
苏恩曦摸索着找到电灯开关,居然还没坏,吊顶垂下的白炽灯伴随着电流的噼啪声亮了起来。
昏黄灯光下家具上覆盖的白布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苏恩曦掀开沙发上的防尘布,灰尘在光线中飞舞,呛得她咳嗽起来。
“妞儿,你怎么这么狼狈呢……”她看了眼鞋柜旁的镜子自嘲地笑了笑,声音在空荡的屋子里回荡。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敲打在老式的青瓦上,像某种古老的催眠曲。
苏恩曦撕开薯片的包装袋蜷缩在沙发上,从背包里摸出半瓶在附近便利店买的廉价威士忌就着薯片一口口的喝着。
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中晃动,她仰头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就顺着喉咙烧到胃里。
“路明非……”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是某种咒语。
其实她会喜欢上这个家伙算是个意外吧,决战的时候她仍在从欧洲赶往西伯利亚的路上,周围一片末世的景象。
她乘坐的飞机遭到了来自加图索家族的伏击,欧洲混血种世界的亲王早已经知晓那位名冠华尔街的金融界黑天鹅其实就是藏在幕后的苏恩曦,也知道学院中尚且未曾露面的第七位校董就是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甚至很有点漂亮的小姑娘。
成编队的台风战斗机从罗马附近的机场起飞沿着苏恩曦的航线一路追踪,在俄罗斯境内无视克里
https://m.dae3.icu姆林宫的警告悍然发动袭击,那时候苏恩曦觉得自己已经死掉了,甚至已经开始沉着冷静地写下遗书。
反正她的命向来是老板的,死去也没关系,只要她们的理想能得以实现。
可是一道接一道强大的元素冲击从北极圈的某个坐标向全球范围扩散开,战机的武器系统短暂失效,苏恩曦乘坐的私人飞机得以暂时逃脱。
战机编队继续追杀,这时候路明非从天而降,身后时间张开宛如神祇的双翼,他静静地悬浮在苏恩曦身侧舷窗的旁边,对着战斗机群张开手掌然后合隆,那些造价一点二亿美元的昂贵战争机器便化作高空盛开的繁花。
就是那时候这男人的影子被植入了苏恩曦的脑海,直到私人飞机解体、路明非撕开钢铁铸就的机壳将苏恩曦抱在怀中她才回过神来。
——酒精开始发挥作用,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
苏恩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角落里那个落满灰尘的樟木箱子。
那是她小时候的百宝箱,姥姥总说里面装着她所有的“宝贝”。
她费劲地打开箱子,灰尘扬起,在灯光下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
箱子里是些零碎的小物件,褪色的电影票根、已经停产的薯片包装袋、一枚生锈的发卡……还有一张照片。
苏恩曦颤抖着手指拿起那张照片——那是她和路明非在东京塔下的合影。是在决战结束之后的旅游中照下来的,东京的重建工作如火如荼,但那座城市已经恢复了活力。
照片上路明非笑得没心没肺,而她则别扭地别过脸,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骗子……”她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照片上路明非的脸上,“明明说过会一直陪着我的……”
她被救下后有一段时间沉浸在严重的PTSD中,死亡这种东西说来不怕,可经历过之后再回想就会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杞人忧天的敬畏。
那时候酒德麻衣陪在她身边,可还是睡不着,只有路明非坐在她的病床旁这姑娘才能握着他的手掌安睡,那时候路明非就说别怕,我会陪在你身边。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整个房间。
在那一瞬间的光亮中,苏恩曦恍惚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影。
藏青色的风衣,乱糟糟的头发,还有那双永远带着笑意的眼睛。
“又来了……”她苦笑着摇摇头,“每次喝醉都会看见你……”
人影没有消失,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苏恩曦猛地站起来,威士忌瓶子从她手中滑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老板娘,”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喝太多咯。“
苏恩曦瞪大眼睛,酒精和震惊让她的思维变得迟钝。她下意识地后退,却被沙发绊倒,跌坐在一堆白布上。
“你,不是你,”她摇着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你明明在杭州才对……”
路明非
https://m.dae3.icu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蹲下。
他的风衣下摆还在滴水,显然也是一路淋雨过来的。路明非伸手想擦掉苏恩曦脸上的泪水,却被她猛地拍开。
“别碰我!”苏恩曦几乎是尖叫着说,“你凭什么……凭什么追到这里来?我已经……已经决定要忘记你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哽咽。路明非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得让人想起那些风轻云淡的夜晚中安静的月。
“因为我听到了,”他轻声说,“听到你刚才说的。”
苏恩曦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她确实记得在醉酒的恍惚中,她似乎对着幻觉中的路明非说了很多话,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话。
“那只是喝醉后的胡言乱语。”她别过脸,咬着唇,不哭出声但眼泪无声地流淌着。
路明非却突然笑了,那笑容让苏恩曦想起几年前这家伙学着麻衣的口吻第一次叫她“薯片妞儿”时的样子。
“你知道吗,”他说,“从你离开杭州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跟在你后面。”
苏恩曦没抬头:“变态。”
“我用了些小手段,”路明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知道的,我的能力让我能不被发现地跟着你。”
“你跟踪我。”苏恩曦的声音微微颤抖,“凭什么?”
路明非的表情变得严肃:“因为我担心你。看到你买了去上海的车票却中途下车,看到你淋着雨在街上走,看到你……”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威士忌碎片,“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
苏恩曦突然感到一阵无力的愤怒。
她抓起手边的一个靠垫朝路明非砸去:“滚出去!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已经有陈墨瞳,有零,有麻衣,甚至还有那个同样姓苏的小姑娘和上杉家的黑道公主,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
靠垫软绵绵地打在路明非身上,他没有躲闪。当苏恩曦抓起第二个靠垫时,他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她。
苏恩曦僵住了。路明非的怀抱比她记忆中更加温暖,风衣上还带着雨水的湿气和杭州龙井的清香。
她想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手不听使唤地抓住了他的衣襟。
“放开我……”她的抗议软弱无力。
“不。”路明非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苏恩曦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这个拥抱。她的眼泪浸湿了路明非的肩膀,多年的委屈和压抑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
“我恨你。”她抽泣着说,“恨你为什么要救我,恨你为什么总是对我笑,恨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只属于我一个人……”
路明非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苏恩曦猛地推开他,泪眼朦胧中路明非的脸变得模糊,“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每次看到你和陈墨瞳在一起
https://m.dae3.icu,看到她们那么自然地接受这种关系……我就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她踉跄着站起来,走到窗边。
雨已经小了,月光透过云层在院子里投下斑驳的影子。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很聪明,”她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深深的疲惫,“天演让我能看透一切,却看不透自己的心。我告诉自己不能爱上你,因为那太愚蠢了,可我还是……”
路明非走到她身后,却没有再碰她:“苏恩曦,看着我。”
她缓缓转身,月光下路明非的眼睛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我不是来强迫你接受什么的,”他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尊重。如果你真的决定要离开我会消失在你的生活中。但在此之前,”他深吸一口气,“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真实的。不是因为感激,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苏恩曦怔怔地看着他,突然笑了:“真是狡猾的告白啊,路明非。”
路明非也笑了:“跟某个喝醉了才敢表白的人学的。”
这句话打破了紧张的气氛。苏恩曦摇摇头,感觉酒醒了大半,但头却更疼了。
“我看起来一定很糟糕,”她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头发,“像个疯女人。”
路明非脱下风衣披在她肩上:“还是很漂亮。”
苏恩曦裹紧风衣,上面还残留着路明非的体温。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感到这样温暖了。
“你真的……一直跟着我?”她小声问。
路明非点点头:“从你离开断桥开始。”
“那……你都看到了?”
“看到你对着我的'幻影'说爱我,看到你抱着照片哭,还看到你……”路明非犹豫了一下,“试图用花生米下酒结果炒糊了,所以最终只能选择用薯片下酒。”
苏恩曦咬着牙花子:“你……你这个变态!”
路明非大笑起来。
苏恩曦看着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愤怒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大半。
“所以,”路明非笑够了,认真地看着她,“你现在要赶我走吗?”
苏恩曦沉默了很久。
月光移到了她的脸上,照亮了她疲惫却依然美丽的眼睛。
“外面雨这么大,”她最终轻声说,“你可以……留下来。”
路明非的眼睛亮了起来,但他克制住了再次拥抱她的冲动:“需要我睡沙发吗?”
苏恩曦摇摇头,指向楼上:“姥姥的房间还空着,你可以睡那里。”
他们一前一后地上楼,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在走廊尽头苏恩曦停下脚步。
“路明非,”她没有回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决定跟你回去我们会怎么样?”
路明非走到她身边,月光从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在他们脚下投下一片银色的光斑。
“我会像对待你看到的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那样,”他轻声说,“用
https://m.dae3.icu我全部的生命去爱你,尊重你,保护你。不会因为你的选择而改变对你的感情。”
苏恩曦转过头看他:“即使我永远没法完全接受她们?”
路明非笑了:“即使那样。你有权利保留自己的感受,苏恩曦。我不需要你勉强自己接受什么,我只要你做你自己。”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苏恩曦心中某个上了锁的抽屉。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爱上这个看似普通的男孩——因为他看她的方式,就像在看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什么“天演”的持有者,不是“薯片妞儿”,只是苏恩曦。
“晚安,路明非。”她轻声说,推开了自己卧室的门。
“晚安,苏恩曦。”路明非站在原地,看着她关上门,才转身走向姥姥的房间。
苏恩曦靠在门后,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她滑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路明非的风衣里,深深地呼吸着那熟悉的气息。
这一次她没有哭。
窗外雨终于停了。月光洒在院子里的老桂花树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明天,苏恩曦想。
明天会是新的一天。
她把脸埋在路明非的风衣里,轻声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起来,最后伶仃的双肩微微颤抖着,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她的啜泣。
“你害怕吗?”路明非在门外问,“我看这老宅有一段时间没住人了吧……要不要我陪你?”
“喂喂,知不知道你还在试用期啊路明非!”苏恩曦胡乱地揩揩眼泪,收起了乱七八糟的情绪,叉着腰对门外喊,
“这就想爬到姑奶奶的床上了?没想到你是那么急色的人啊!”
“哪有,就是陪你说说话嘛。”路明非说。
苏恩曦把自己藏进被子里,抱住膝盖蜷缩起来,偷笑,又有种释然的轻松。
“好呀。”她说,“那你进来,但自己打地铺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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